2013/01/02

【短札】自首

這些年來,看過幾次大大小小的論述戰爭,雖然不至於看出什麼巨大的轉圜,卻也無法否認自己曾經激動,看見語言如何操作現實,意圖提著過度放大的筆一揮,彷彿就可發聵警世。令我羞愧的是,曾經自稱如何熟讀女性主義的我,從頭開始便如此熟練鍵盤的我,竟要到很晚才意識到這支巨大的筆如何和陽具崇拜以及相連著的人類心中最低下的暴力慾望深切地聯結。

曾經如此堅持在無人知曉的所在進行實踐,見到傅柯的域外心念還暗喜與大師合拍;而那些對別人如此無關緊要的卻迅速積累成內在陰惡,如今這種心念看來只是物傷其不類的迴向嘲諷,毫無德勒茲瓜塔里賦予深切期望的地下莖之類詭異生物的茁壯潛力。

我還是深深記得學長的話,說,管他在台灣念了多少書,只要一個留學過的回來講一句話,就好像他什麼都沒有念一樣。回過頭來,或許只要我告訴這個社會說我沒有任何實踐,就可以不必再仗著如今看來無比虛幻的什麼經驗,破壞別人的美夢;無論這個夢是關於宰制的野望或天真而明亮的脫殼新生,至少可以成就個人的幸福,聽說世界的幸福可以建立在每個人追求幸福的動力之上,我不會承認這種錯謬,但也已經找不到把人叫醒的藉口。

實踐是理論的根本,這句話能用作咄咄逼人的無敵之劍,也能當成自我保護的堅硬外殼。一聲聲喊著隱居,其實我想做的無非只是遺忘一些個人大事,挖去還黏附在身上不肯剝落的悔恨,或許就可以回到那個無論生活有多麼繁忙,與人關係多麼深,依然可以活得素無大事的少年時光。就算還是堅信理論所堆積出來的世界觀,玩弄著寓言等於預言的瑣碎戲局,社會一再教給我的是,儘管再怎麼深刻,一夜之間都可以再不重要。

我不願信任這樣的對象,我也不想再站在自己堆成的土丘上,在周圍高聳山脈的陰影裡,頂著逆風羞赧地喃喃,每句話都像唱給自己聽的輓歌。

【自首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