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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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味興奮地訴說著。眼前的人表情木然,不時抬抬腿拍走似乎不存在的蒼蠅。空曠挑高的門廊沒有其他人影,冷弱黏膩的陽光在地上流洩一道一道的柱形,我無法看清眼前的臉(儘管那如此木然),邊說著邊聽著陽光逐步掃移在磁磚上,發出歡快的磨擦聲。我不知道,或許有幾片草葉飄過吧。而我的聲音逐漸沙啞,言語逐漸開始變得零散,落到地上發出細碎的噪音,干擾我僅存的一點點的思考。

「妳知道,在上課的時候。」然後我們兩人都為了這句話愣了一愣。

在上課的時候,就是那堂課,妳也上的。

老師不斷地笑著。每一聲的高低起伏極為多樣,聽久了卻又有一種在咖啡店裡坐到整張cd跑完又回到最初一首歌的感覺。我每次都會細細地計算課堂上話語的數量,每次都不多,剛好夠我填滿一肚子詭異嬉鬧的宴會餐盤。其中有些讓人不大能理解的,喧嘩的聲音卻特別大,彷彿蓋過了一切可能的我自己的聲音。一個學長哀傷地搖頭,偶爾有些看破似的微笑,那種笑與老師的笑纏雜在一起,從不互相盤絞勒殺,但在我看來卻遙遠像是硬撐在現實之外,也太遠了導致有些分不清楚,我常常因此而瞇上眼睛。老師一笑就停不下來,學長的眼睛透過眼鏡不斷模糊,最後就讓日光燈下的白霧肆意包繞吸收,整個人也悄悄地悉悉索索地沉沒進去。
另外有一個學長被一把精緻的銀杵釘在牆上,但是仍然快樂地舞蹈著,雙手不停地擺動,臉上顯現一種痛苦卻沉醉的表情,銀杵上精緻的飾環跟隨身體的顫動而不停抖動著。如果試著只看見那也是銀鑄的,美麗而易碎的環,會邈邈然生出一種不大真實的幸福的感覺。尤其是,它還在不停地顫抖。

「真的這麼誇張嗎?」眼前的臉終於現出比較關注的表情,我裝模作樣地牽動了一下嘴角。並且感到微微的失落。或許我應該把重點從我自己身上轉開。但是這麼一來,對話又有什麼意義呢?只是,我又能管得了這麼多嗎?如果讓我選擇,我當然不會選擇就此離開。

天上有一朵雲遮住太陽,陽光將精緻的邊線染上一層金黃。

我們美麗的,美麗的討論啊。我說。課堂上的討論。學生們如我,在冗長而孤單的思考之後,疲弱地推出一個問題,還沒到達老師的耳朵,就已經痛苦地發現自己的愚昧。以至於我每次都聽不見老師接下問題時耳中清脆的喀嚓聲。老師雖然一直笑著,但他從不曾為了學生們的痛苦而笑得更大聲,其實,那些多出來的聲音都是從他手裡的書發出來的。與其說笑聲更不如說是吶喊。那是我們痛苦地緊緊抱著頭,頭骨間縫隙被壓擠而發出來的恐怖聲響的回音。就像我常說的,書就像一面鏡子。它只因為年代的久遠而稍稍扭曲你,卻無法改變你對自己的印象。我們總是說,再找一面鏡子吧。

那麼,會不會有些失望呢?笑著的老師,痛苦的同學,和不斷受狂鬧的聲音所振動的書本?或者,不是失望,而傾向一種質疑或遺憾,問題和答案都在課堂上不斷地傳遞進行,我們一點都不缺乏語言。於是這些傷感的問號便不能附加在任何句子的尾端或滲透其中,只能等口齒與言語的共振稍歇,才能試著從眼神、表情或一切不自然的姿勢裡絕望地向遙遠的彼方伸探,然而卻永遠只能到達被體溫烘熱的空氣界限所及,儘管那是所有人剩下的,最後的,一致的,真誠的期待。但是言語仍然不停地無聲地運轉,我不得不用牽強的笑容來掩飾各種其他表情。門窗總是關得緊緊的。我每次都感到窒息。

「但是我沒有這種感覺。」之前的關注有點收歛。怎麼了?這是什麼?某個黑暗的角落裡有一張臉啞然失笑。這是一種,策略的錯誤嗎?我認真地選擇過什麼策略嗎?而眼前的這張臉,表情的收歛,是為了說些什麼嗎?是在指責我?還是在沉默地抵抗將來卻未來的什麼東西?什麼東西?不由得升起一種面目不清的期待。有點好笑的期待,好像報復的期待。

我知道啊,誰希望每個人的感覺都跟自己一模一樣呢?我若覺得與別人的感覺都一樣,又何必再說什麼呢?

「如果和別人的想法差太多,也不會說什麼吧。」彷彿是我自己說了這句話,抑或是妳說的?我兩邊的肩上像是有什麼東西為這句話崩潰了,卻緩慢而安靜地在空氣中散開。我向兩邊看了看,眼裡只有冷淡的光線固執地在地磚上刻印。睫毛因為突如其來的一陣刺痛而微微抖動。時間如此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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