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26

團聚的早晨

與主事的師父們約定在早上七點,我們群集在台北第二殯儀館的一間小房前,彼此招呼,穿上現場發送的制式黑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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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房內放著滿簇的廉價鮮花,正中央擺放阿嬤的彩色照片,燦爛地笑著,皮膚經過影像處理顯得十分紅潤健康。式場旁的鐵皮建物高掛火葬場的鐵字招牌,底下英文寫著crematorium,我和妹說這對咖啡愛好者而言未免太過殘忍。

不遠的高處,焚化爐的煙氣從鐵管頂端汩汩滾流如清泉,擾動背景鬱綠山色。

我們依照現場師兄師姐的解釋與指引,依照順序排成幾種隊形,聽著法師念經,在前面師姐的呼聲中順服地跪下站起,兩位師父的念經聲透過擴音器顯得有些刺耳。其中一位的音律總是跟不上其他人,另一位在念了一陣之後,竟賭氣似地放下麥克風不再拿起。我們仍然紅著眼眶。媽拿著衛生紙不停拭淚,場面比起阿公的告別式小,師父們也沒有上次那樣催動肝腸的冗瑣念白,加上隔壁的另一場道教告別式與我們式場的聲音不斷融混干攪,大家都顯得有點分心。

前一天晚上,我們到機場接妹回家,早到一個多小時,三人在航廈徙逛閒聊。媽無意間提起某位阿姨是同母異父姊妹的往事,我問了,說我們家可是個複雜的大故事啊,改天我會什麼都告訴你的。我記得聽到這句話也不只一次,遂不再追問。路上,爸問我們覺不覺得佛祖聽得懂英文,我說人家本來就是印度人,可能對其他語言都要請個翻譯才行。原本以為是舊事重提,沒想到居然發揮了實際的影響力,式場裡法師又向阿嬤咧笑的照片提了一次五神通的意涵,然後用台語重新說喻一次。

阿嬤的照片笑著,而我們在師父的帶領下列隊見了阿嬤最後一面,我並沒有跟進。之後列隊送阿嬤進火葬場,外孫們也被要求不必隨行。我只能與其他其實佔後代多數的外孫表弟妹們站著,盯著焚化爐汩汩依舊的煙氣發呆。

不久他們回來了,我們便散在福利社四周等待焚化完畢。舅媽走來拍拍妹,說真好大家好久沒有這樣多人聚在一起了。我不熟悉的表哥表姊,首次來台灣的表姊夫,跟著大家跪下站起僅拒絕了拿香的美籍姨丈,來台念中文的表弟,打算拿綠卡的妹。表姊問她是否已經準備嫁給馬來西亞籍的男友,媽提到一百天內不結婚三年之內可不能結的傳統禁忌,我不知道我們家族是否遵守這些。

我們驅車迎靈至桃園的家族墓園,然後到衣蝶某家Buffet聚餐。我終於確定某位是我的表哥,放心地互開玩笑。藍眼睛的姨丈熱絡地和大家交談,我幫舅舅等他另點的臭豆腐做好。姨婆的臉色逐漸鬆緩不再哀傷。

我們離開桃園,回到阿嬤家,表姊一直想帶些傢具回香港。我們坐滿客廳,聊天,說到傳統規矩今天不能說再見,最後還是彼此揮手道別。


後記:原本想寫很多,試著完整敘述一整天的行程和感受,但是過了一天之後,寫的慾望竟隨著記憶迅速淡出消散,或許比起幾日來的遭遇已在心裡的議程中迅速退位,又或許,真的有什麼已經被解放被救贖了,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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