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05

怎麼辦?



//被隱藏的片段


有人走近,說我們移到貞德舍吧,囁嚅地,因為好像阿姨們因為昨天的遊行而難過,所以要不要...

我當然點頭,隨著走過去。但去了怎麼呢?該做什麼?說些什麼?我又是誰?

我曾經和一位同學長久地抱怨過自己對所謂田野研究的無能。基本上,我對他人的創傷毫無平撫的能力,在心理上難以面對,常常只在自己心裡留下濃重的陰影,以及對於日常世界中面對真實處境時知識無力的焦慮,此外無他。

對於新莊人,或地方政客精準地予以操作的感受性而言,知識具有不同的位階,但基本的懷疑態度卻是一致的。他們願意接受專業技術官僚的黑箱作業,但對於知識份子亟欲提供的反省態度卻抱持重大的懷疑。

如果要我說什麼是後現代情狀,我會說,是整個世界對積壓而來的知識迅速地厭倦,具有犀利選擇性的,絕大規模地毀棄。

阿姨剛哭過,漲紅的臉上彷彿看得見淚水蒸騰迴繞。她說她總是在廚房幫大家做菜,不願站在最前面,但今天實在不能再忍,新莊政客居然在報紙上那樣寫,新莊人什麼時候照顧過她們?她說,你們這些文章寫的好的人,就把我的故事傳出去。寫給他們看。我感到有點驚惶,彷彿一腳踏進曾差點溺死其中的沼澤。

我們在大屯舍裡,開會的成員我全不認識。IDEA來台專員只會說英語,溝通困窘而漫長。

在藝術節的市集上,我碰到大學社團的接棒者。她穿著不大合身的反光衣,在巡守隊帳篷邊走來走去。這個凡事靦腆遲疑的女生接下好幾個學長姐也做不起來的社團,維持至今,我一直不敢細問中間究竟磨掉她多少時間,我們放手不管究竟造成多麼巨大的空缺。我聽說她並不像我想像的那樣,她找到自己走入社團的方向,選了與她學長姐相似的研究所,過著比我們更紮實的學運青年的生活。我看著她還是靦腆遲疑,我仍舊無法和她搭上幾句話,這點卻和以前一模一樣。

我想著那些失敗的日子,對我而言,社會運動沒有一個是成功的。我們總是落失太多,我們總是呼喚人們不可遺缺的價值,然而私底下卻互相疑慮彼此敲掉對方最鮮麗的創造。那些更加失敗的例子裡,就連最初多方削減精心熔鑄的聲明訴求也被一筆勾消。我們總是太多餘,總是太多錯誤,總是太多冒犯。這本來就不是一個願意讓運動存在的社會。

我想著那些大家都是頭一次搞社運的團體,那些最初純的熱情發想,不忍潑冷水,又不知如何警示明擺在眼前的危險。每個人都問,不然該怎麼辦?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那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看過那麼多自己的失敗、別人的失敗、那麼多希望破滅,猜忌與分裂。這不同於遠在地球另一端的反戰運動,而是腳下曾踩過的土地就要被一車一車載去賣了,整片的屋舍與住民被當成鈔票上的污漬輕易彈走,你所尊敬喜愛的人被政府從集中營趕進監獄,你所不能忍受最後一棄遠走的失敗與挫折,也有人一扛就是好幾年的青春歲月。你心甘情願讓這些人的血淚綁住你的自由。你發現未來的路早已選定,你無處可去,你不能再放棄。

微醺的藝術節裡,兩個老師坐在復健病房前臺上閒聊。他們說著該怎麼維護樂生的未來,該找哪些人,該有哪些主題。他們說也該想想這樣的問題了。而我想起的卻是另一個下午,在本地藝術家經營的懷舊茶館裡,社區工作的老師、藝術家、形象商圈理事長、文史工作者坐了一桌。每個人都點了啤酒,還笑著問年紀最小的我能不能喝酒。一瓶啤酒自然於我無益也無害,但同樣喝了一瓶的大人們卻個個臉紅耳赤,爭著說那個基隆廟口的翻修加頂規劃有什麼前景該做什麼又能怎樣造福商家這裡那裡該多加點什麼。

兩個月後,這個案子並沒有付諸實現。藝術家的店開了另一層樓,基隆廟口夜市的生活也並沒有什麼改變。我們甚至不知道這樣的不變究竟是好是壞。

那樂生呢?樂生該怎麼辦?

我永遠是失敗者,可以說一輩子枉然的故事,但我仍然絕不希望看到自己某天,連感受失敗的能力都必須拋棄。

怎麼辦?4月15日,為了樂生保留,為了漢生人權,他們要上街,我們要上街。樂生歷史生命體被指定摧毀的日期就在眼前,不管是哭泣是吶喊,和人們一起堅定地踏出這一步,永遠記得自己今天的這一步,是為自己創造一個更可期待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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